郭连城和保中两家人坐着任富贵的骡子车，赶到郭家洼的时候，日影儿已经到了大晌午了。车子刚到了村口，两个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向家里疯跑。这时，巷道和大门口已经聚了很多人，保中兄弟便视若无物，一前一后直往大门里掼去。
保中一脚跨进大门，脚底下一滑，便跌了一跤。他爬起来一看，只见家里影影绰绰的到处都是人，分不清张三李四。保中也不管，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到了堂屋门前，只见四格子门都卸掉了门扇板，当中地下安了一张木床，上面头朝门躺着一个人，虽然上面盖得严实，但从露出的头发上依然可以看出是母亲。保中不看则罢，一看之下，喉头发甜，也不出声，木木地跪伏在地上，连动也不动一下。倒是连城“姆妈”地叫了一声，声泪俱下。末了，段氏田静领着刘梅刘松郭燕进来，一个个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待众人被一个个拉起时，保中哪里还有气在，早昏过去了。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段氏见了，他“大”叫一声，连同刘梅刘松挣脱别人的拉扯，扑上前去，一时悲凄之声，更胜先前。院内人众见了，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保中终于醒了。醒过来的保中死扯活拽地要揭开被子看看停在床上的老夫人，但众人哪里肯依，正在拉扯，忽听得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地问：“是……是孝城回来了吗？”保中听了这声音，像听了咒语似的停了下来，循着声音回头望过去，只见大头儿屋里炕上的老掌柜靠在被子上正艰难地抬手唤他呢。保中见了，“大”叫了一声，急走两步，爬上炕去，紧紧抓住老掌柜的手。保中见他大半躺在被子上，脸上没一点儿血色，蜡黄蜡黄的，正眯着眼睛，分明连寿衣也穿好了。虽然炕上还坐了两位上了年纪的长者，保中也顾不得，只是跪伏在老掌柜的跟前颤声道：“大，儿子保中来迟了。你，你这是怎么了？”老掌柜没有动。保中又叫了一声“大”，这时连城等一干人等都跑了进来，除段氏田静站在炕沿跟前而外，几个人都爬上炕去跪在炕沿上。“大，你看我和连城一大家子都来了，松儿、燕儿、梅儿三个人都来看你来了，你老就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吧！”保中哭丧着声音说。
“让你大缓一会儿吧，孝城，这会儿看来又糊涂了。今儿一大早，你大还好些，穿了衣裳就一直迷到现在，怕是不中了。”一位长者看此情景，禁不住规劝说。
保中连城听了长者的话，伏身痛哭。这时，刘梅刘松姐弟及郭燕听了，也不禁号啕起来。
正在这时，老掌柜终于又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保中和连城，又把目光移向段氏和田静妯娌，最后落在三个孩子的身上，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了。老人只动了动伸出被子外面的那只手，刘梅刘松郭燕见了，跪前几步紧紧地握住了。
“爷！”郭燕叫了一声。
“爷，我们来看你了。”刘梅用袖子抹着眼泪，泣不成声。“爷，我来看你，你怎么不说话呀？”刘松也哽咽着说。
老掌柜看到这里，鼓着最后的力气，抽出一只颤抖的手，欲要拭去刘梅脸上的泪水。刘梅见了，握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泪如泉涌。泪水顺着他的手指缝流到他的手背，再从手背上滚落到炕上。
最后，老掌柜把自己无神的目光移到房门口便凝住了，少顷才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断续说：“是我、是我错了，把文城和、和玉英埋、埋在一、起……”老掌柜说到这里，终于一口气接不上，便闭了眼。他干涸的眼眶里汪出最后一滴苦涩的泪水。
“大呀！”保中连城等看到这里，便大哭起来。几位长者再看时，老掌柜早已咽了气了。
“老掌柜走了！”有人轻轻地说，生怕把他惊醒似的。连忙叫众人把一家大小都拉了出来，齐刷刷跪在台地上，一时哭声绕梁，尘埃纷纷坠落。
“爷，爷，是韬儿我害了你呀……”
“韬儿，你说什么？”保中伏地痛哭，听了韬儿的说话，猛然抬起头来，又看见地上的血迹，禁不住发问。
“二大大，是我害死了爷和奶奶，是我害死了他们啊。”
“韬儿，韬儿，你说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保中听了郭韬的哭诉，便起了疑心，一把把郭韬拉起来问道。
“二大大，你打死我吧，都怪我呀，都怪我呀……”郭韬说了这句，早低了头，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话也不肯说了。众人生怕保中急火攻心，要打孩子，乘此机会就把段氏一干人等全部拉了出来，只留下保中连城；又在郭老太太跟前加了一张宽木板，把郭老掌柜也停在了旁边。至此，亲戚六眷，家里家外一拨一拨地磕了头，祭奠罢后方才由丧倌安排执事人等。这时，任富贵拉了保中连城到外面木床上坐定，气氛才算平定了下来。
“富贵哥，你知道我家到底出了啥事，连累我妈我大连命也保不住？”保中问。“保中哥，你听我慢慢说。”任富贵嘴里虽如此说，但又想到先前保中的情景，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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