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中自昨天下午送他兄弟保山在田野里转了一圈，散了散心之后回到家里，便觉得神清气爽，病也仿佛一下子好了许多，晚上吃了汤药，将油灯放在炕桌上，“呼噜、呼噜”吸着那只二马驹的水烟瓶，跟段氏商量着送刘梅刘松上学堂念书的事。刘梅在一边听了，便说自己不想到学堂去。保中问她为啥，刘梅就把田静如何教她念书的事儿说给她娘老子。保中一想，本是女孩子家，识几个字也就是了。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念书进取，成就功名的都是男儿的事情。既然女儿不想去，也就不怎么去强求她。何况有连城媳妇教她，也省了几个上学的例钱。
“我们的梅儿跟她婶儿有缘，连学堂也不去上了。”段氏做着针线笑说。
“娘，是四婶儿。”刘梅更正说。
“这丫头，四婶儿也是婶儿呀。难道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婶儿在石窝里。这是四婶儿。”
“那你说说看，是你婶儿亲，还是你四婶儿亲？”
“这个，这个我可没想过。不过我觉得她们都亲。但她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这样啊，娘总算明白了。以后就把你婶儿和你四婶儿分开了叫，你说好不好？”段氏说到这儿就停了针线，望着女儿笑。
“好，娘。”刘梅撒娇说。
“梅儿呀，你可要跟你四婶儿好好学，长大了跟她一样才好哩，才不辜负了人家对你的一片苦心。”转头对丈夫保中说，“只是给连城媳妇添了很多麻烦，叫人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嗯，”保中收拾了烟具，靠在被子上枕着自己的双手说，“你看连城媳妇虽是大地方来的，见过世面，又做了那么多学问，可从不小看我们，比连城还要亲近，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学问越多的人越对人好，你看吴先生也是。”第二天保中起了个大早。段氏也早早地起了床，叫醒刘梅刘松和二娃子，第一次没去店里收拾，就帮刘松洗了头脸，换了衣裳。还有文房四宝以及《三字经》之类的书早准备好了的，她便用粗布方方正正地包好了，方才放进刘松的书包里。之后，又拾掇好了拜吴先生的礼物，另外包了叫保中提着。
一家人吃了早饭，刘保中便领了儿子刘松，父子二人兴冲冲出了店门。这时太阳已露了脸，红红的格外好看。西门外的树林里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催叫。卖水的汉子挑着满满两桶水送到“一枝梅”来。保中见了心里又添了彩，喜滋滋问声“好”，帮那汉子将水倒进缸里。便一手领了刘松，一手提了孝敬先生的礼物，满面春风地迎着阳光走进西门。保中从城门洞里看到那红红的太阳，高高地镶嵌在鼓楼的尖顶上，像一面偌大的金镜似的，射得人不敢拿正眼看它，好在没走几步，就已走进了早晨鼓楼的阴影里。
保中时不时地跟街上碰见的熟人打着招呼，他说：“娃娃大了，要去上学，我送他去拜先生。”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有人走到刘松跟前，拍拍他的脑袋瓜子，问他道：“刘松啊，南苑的先生一个个可都是黑脸的太保，长得可凶了，你怕不怕？”
“不怕。”刘松看看那人，又看看保中，笑着回答。
“你知道吗？念书可不是过家家，耍瓦坨儿般的那么松凡。要是不会念了，竹先生可是要打你的，你也不怕？”
“也不怕。”刘松想了想回答说，“学堂里的吴先生到我们家来过的。我见过，他老了，打也打不痛我的。可我没听说还有个猪先生的。”说到这儿，刘松便存了疑窦，回头傻乎乎地问他大说：“大，真的有个猪先生吗？”那人看刘松有些信了，不禁望着保中笑起来。
“是这个爸爸哄你哩，哪能真有啊。”保中见儿子半信半疑，笑着说。
“有。”那人又说，“不仅竹先生，还有柳先生，板先生呢。你可得当心。”说完笑着去了。
刘松不时回头看着那人背影，又被他大拉着，口里不住地念叨“猪先生，柳先生”几个字儿，末了竟高兴地跳了两蹦子，“噢”地叫了一声，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看把你高兴的。”保中禁不住问。
“大，我知道他说的柳先生和板先生，还有猪先生，都不是先生。”
“那你说是啥？”
“是板子、柳条，还有竹子条呢。”
“你知道了就好。那位爸爸不是还说了吗，念书可不是耍瓦坨儿。你得好好用些工夫才成哩。”
“我知道的。大！”父子俩说着话，不觉拐过鼓楼好远，已到南苑门口。孩子们读书的声音很响亮地传进耳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刘保中听了这稚嫩的读书声，如闻天籁，连忙替儿子刘松整了整衣衫，便又拉了他的手像虔诚的教徒到了寺院的门口似的诚惶诚恐地走进门去。
这时，吴先生从一间大房子里出来，见了保中拉着儿子进来，赶紧迎上前去，笑嘻嘻地说：“稀客、稀客，多日不见，刘掌柜可好啊？”
“好，好，吴先生好。”保中连忙松了儿子的手，上前作揖问道。又转身抚着刘松的脑袋说：“我今天给吴先生领来一个学生，又得劳烦先生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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