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从两个行李的缝隙中抠出那包纸巾，拆开来递给方瑞雪，然后对着大婶善意一笑：“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生活条件一般，他们做什么我吃什么，至于长得高，可能是遗传吧。”
程昱话音一落，对面原本一直耷拉着眼皮子打盹儿的大叔太严了，他先看了程昱一下。然后撇着嘴拉了自己的妻子一把：“瞎聊什么呢，去泡面去，饿了。”
于是大婶就从桌上的一大堆吃的中掏出两桶泡面。穿越重重人群往开水炉那边去了。
火车上的饭菜确实不好吃，米饭太硬，菜太油，但是方瑞雪还是混着西红柿炒鸡蛋的汤汁，把米饭都吃完了。不是她心疼买盒饭的十块钱，而是这漫长的十多个小时。如果她第一顿不吃饱一点，后面等待着她的，也只会是一样的盒饭。
火车“哐当哐当”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前进着，城市逐渐远去，猛然间，窗外的景色突然开阔起来，低矮的房屋，遍地的田野，路旁的电线杆，还有田间劳作的人。
隔着脏兮兮的玻璃，方瑞雪仿佛闻到了麦穗成熟的味道，金秋的阳光下，是属于收获的季节。
“我小时候也做过那些。”方瑞雪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割稻谷的人对程昱说。
“累吗？”程昱问。
“累。”方瑞雪很肯定地说。
不仅是累，更多得是觉得苦、觉得疼。太阳晒得脖子疼，稻谷划拉得胳膊疼，握镰刀的手磨出了血泡很疼，一直弯下的腰过早地承担了生活重担，也很疼。
而那些都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别人的家的小孩都是唱着《拾稻穗的小姑娘》在田间嬉戏，而她只能够在直起腰的那一刻用饱含的羡慕眼神远远地看上一眼，而后继续弯下腰去，面对着脚下的黄土，仿佛看到了十几二十年后，自己的生活。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方瑞雪心里非常清楚。
“我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那个看着他们的人。”方瑞雪这活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程昱听懂了。
如果当初，他不曾带走方瑞雪，或许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窗外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中的一个。
“所以，我很感谢当初的自己，更感谢当初勇敢的你。”程昱握紧了方瑞雪的手。
方瑞雪将头靠在程昱的肩膀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她想，他们最需要感谢的，不是当初对陌生人报以善意的程昱。也不是勇敢想要冲破牢笼的自己，而是给予她重来一次的命运和老天爷。
列车在三个多小时后到达途中第一个站，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随着一声哨响，短暂的停留之后，列车又会继续开始它的征途。
为了留存电量。方瑞雪和程昱都将手机关了机，漫长的旅途是很无趣，车厢里也不知哪一排的人正在玩扑克牌，那欢呼声让部分正在休息的乘客眉心总是不顺。但是那些声音仿佛都影响不到方瑞雪对面坐着的那位大叔，因为那位大叔的鼾声可比那群打牌之人的欢呼声响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中途好像又停了两个站，方瑞雪和程昱彼此依靠着，但两人都不敢睡得太熟。
硬座的座位有些狭窄，程昱的腿脚一直伸展不开。他偶尔会站起来活动一下，那时候方瑞雪就会迷蒙着双眼，眸光一点一点地跟随着程昱的动作移动。
也不知何时。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下来，车厢里窗帘拉上了，灯关了。娱乐的人们也安静了，全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两种声音——休息的人们的呼吸声和睡着的人的鼾声。
方瑞雪迷迷糊糊之中睡了过去，惊醒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的程昱不见了，她慌乱地站起身，一不小心绊到了对面大叔伸太长的脚。
大叔的鼾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想起，方瑞雪捂着心口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车厢两头张望。两边的洗手间都是“无人”状态，程昱不在洗手间，那他能去哪儿呢？
就在方瑞雪魂不守舍心急如焚之际，程昱的身影越过一排排谁的四仰八叉姿势各异的人，出现在了方瑞雪的视野里。方瑞雪急忙冲出去。一路上也顾不上撞到了谁的腿，踩到了谁的脚，收到了几分辱骂。
她眼里只有那个人的身影，只想以最短的时间去到那个人的身边，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了？”程昱握住方瑞雪伸过来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冰凉。还出了一层冷汗。
方瑞雪抓住程昱的人，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心脏回落的同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没事，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我去换了卧铺票。”程昱伸手理了一下方瑞雪散乱的鬓角，向他展示手里的两张卧铺票。
原来中途有人下车，卧铺那边就有位置空了出来，程昱便到列车长室补了车票。
“去拿东西，我们去卧铺车厢。”程昱轻轻拍了一下方瑞雪的后背，让她转身走在前面。可是方瑞雪虽然转了身，但是牵着程昱的手却不愿意松开，于是两个人就只能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回到了座位。
“小情侣感情还挺好。”目睹了这一幕的列车员含着善意调侃了一句。
程昱没说话，只是笑着默认了。两个人没有行李，只是拿了行李架上的塑料袋，然后依旧手牵着手，穿越一节又一节车厢，往卧铺车厢走去。这一次，方瑞雪学会了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没有在途中碰到或者踩到任何人。
卧铺车厢里宽敞了许多，但是两个人的床铺却不在一起。程昱先陪着方瑞雪到了她的床位，看着她爬上去躺好了。
“闭上眼睛，睡吧。”程昱对睁着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的方瑞雪说。
方瑞雪却摇了摇头：“我看着你走。”
程昱浅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就在隔壁，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方瑞雪一听这话，就立马闭上了眼睛，然后把自己的呼吸放得缓又轻。
黑暗中，她似乎听见程昱低笑了一声，而后额头就传来了一阵轻柔如羽毛拂过的触感，她忍不住勾起嘴角，伴随着程昱在她耳边落下的“晚安”，安心地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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