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将带回来的早饭放在饭桌上，然后走过去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往里探头看一眼，发现程昱洗脸的毛巾也被自己给收起来了，于是又匆匆地跑回房间去拿毛巾。她的脚步声“哒哒哒哒”的在不大的屋子里回响着，程昱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看着江清月开心地像一只燕子一样满屋子走来走去。
“妈！”另一扇房门突然被打开，程晟拎着书包跑出来，“我闹钟——”他的脚下突然急刹车。瞪圆了眼睛盯着客厅里突然凭空出现的人。
“哥！”程晟飞一般地扑到程昱的身上，一把将他压回沙发上，清脆的笑声瞬间溢满了整间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发现！”
“哎哟！晟宝儿你别压着你哥！”江清月抱着床单被套走出来，见程晟正扑闪着四肢压在程昱的身上，过去就是两巴掌，拍在程昱撅起的屁股上。
程昱笑着拿手呼噜一把程晟又剪短了的头发：“上学要迟到了。”
程晟“唰”一下从他哥身上蹦起来，跟个蚂蚱一样：“对！对！对！今天早上我闹钟没响！”
虽然还是小学生的程晟不用上晨读课，但是现在时间已晚。眼看着就要迟到了。
“哥！你送我啊！”
早高峰的时候，四个轮子的车小汽车其实还不如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程昱一路上风驰电掣地蹬着轮子将程晟送到校门口，看着他赶在预备铃响起之前冲进了校门，然后一蹦三跳高地冲自己挥挥手。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衬衫，经过一夜沙发上的蹂躏，已经皱成了咸菜干，于是出门的时候匆忙套了一件从程照松的衣柜里拿出来的外套，颜色灰不溜秋的，款式也是土掉渣。
学校守门的大爷见了，还冲他喊了一句：“下次送孩子早点儿！”
那是真把他当成程晟的爸爸了。
程昱拎着自行车掉头，老旧的二八大杠一蹬起来就“哐当哐当”的响，也不知道刚才他是哪里来得力气将这么迟钝的轮子蹬出了飞车的速度。
冬日的冷风刮着他的面颊，程昱呼出一口热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脸没洗牙没刷，蓬头垢面的就出了门。
优秀青年企业家的光辉形象，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突然崩塌。但是后背微微冒着汗，迎风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程昱，却突然倍感轻松地笑了起来。
叮铃铃——自行车铃铛的响声，就像是他愉快地笑声。
将自行车还给楼下遛狗的大爷，程昱跨步上楼，推开门的时候，江清月正在阳台的角落里捣鼓突然就罢工了的洗衣机。她拆了一堆的零件，敲敲打打了半晌也没见好。
“妈，我们搬家吧。”程昱倚在墙边上。还微微喘着气。
“搬哪儿去啊？”江清月手里拿着扳手，寻思着下一步应该检查哪里。
“清风园。”程昱说。
江清月抬起头：“怎么突然就想搬家了？你舅舅和你说什么了？你又不怎么回来住，搬哪儿不都是一样。”
但是清风园不一样。
程昱捋了一把自己被风吹得打结的头发：“瑞瑞住在那儿，我想离她近一点。”
哐——不知道是拧掉了哪里的螺丝，洗衣机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铁皮子，吓了江清月一跳。她将扳手立在墙边，拿抹布擦了擦手，然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你今天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江清月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桌的早饭。突然就没了胃口。
“不是。”程昱在她的对面坐下，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不怎么合身的外套，配上一夜未曾安睡的略显憔悴的脸庞，以及蓬乱的头发，看起来竟然像是老了好几岁。
他是在送完程晟上学回来的路上才想到的：“晟宝也大了，应该有个更大一点的房间。和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同样的话江近月也说过，那时候江清月还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同样的话从程昱的嘴里说出来，却只让她心里觉得憋闷。
“那里的房子本来就空着，你要是想过去住，就去吧。我们在这里住习惯了，而且这边离晟宝的学校近，搬过去他上学会不方便。”江清月没滋没味地吃着饭，早上进门时见到儿子的喜悦。此时已经消散地半分也不见了。
“妈，我最近突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程昱的眼神放空，焦点落在虚无处。一直挺直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就像一幢坚实的大厦突然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瑞瑞的病情没有好转。她最近经常会问我们累不累，问得多了，连我们自己的心里，都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的很累。所以——”
程昱的眼神渐渐聚焦，焦点落在对面江清月的脸上：“所以，您就当，帮帮我吧。”
这是程昱第一次对江清月示弱。
即使是小时候被江老爷子抽鞭子，一个人不远千里万里带着伤从怀南跑到绿城来；即使是半大的年纪，还没得及享受迟来的父爱母爱，就要半夜哄着弟弟给他泡奶；即使是高考志愿被改，人生的道路被斩断。不得已转了一个大弯。
他都是昂着头走过来的，从来不曾退缩，也不曾对自己的父母说出一个“帮”字。
年少的英雄的总是无畏的，他用自己的所有的热情和勇气去追寻自己的道路，可突然有一天，他的心中生出了软肋。于是他不再是那个无所畏惧只往前冲的英雄了，他变成了一个会患得患失的普通人。
江清月突然撇开了脸，她怕自己会在程昱面前哭出来。
“妈，我——”
“她会好起来的。”江清月抹了一把脸，突然打断程昱的话，“我昨天见过那孩子，她很勇敢。”
即便是害怕得手脚都在发抖，也还是努力地走到她的面前。看她的时候眼神虽然胆怯却清澈，虽然恐惧人群，却从来也没想过要离开。
方瑞雪只是暂时缩紧了自己的壳子里，外面的世界灿烂盛大，有那么多关爱她的人，她舍不得的。
“洗衣机别修了，换个新的吧。”程昱出门前说。
江清月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眼泪流着流着，突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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